葡萄成熟时到底在讲什么?

《葡萄成熟时》是黄伟文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是一首浸透着他对于爱情与生活的哲思的词。在我们一次又一次为这首歌词曲的旋律所治愈，所安慰的时候，总不免想要剖析这首歌的词中之义，去和作者进行一次有人生的探讨与交流。在去感受这首词的魅力之前，不妨让我们先来设想一个场景：将雨未雨的天空阴沉着，瑟瑟的寒风不断袭来，黄叶散落，城市的色彩在灰暗的世界里显示着光与影的跳动与喧嚣，却又在浩瀚的光阴里如此沉寂。一个穿着棉衣的中年人伫立在这冬天的肃杀中，时间的刀在他的面颊与额头上刻满了皱纹，呆呆地着眼前葡萄树的枯枝，他突然感到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伴随着呼出的气雾，不禁感叹道：“又是一年冬至了吗？”于是歌词就此展开。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歌词第一句便奠定了这首歌的基调，一种“物是人非”之感扑面而来，但这样一种对于时光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中却又夹杂着一些生活之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人生的哲思。这种哲思不是在“我”刻意沉思中产生的，而是对于生活的感悟的自然流露，是一种顷刻间的顿悟。将黄伟文的另一首词《苦瓜》中的开头“共你干杯再举箸，突然间相看莞尔”联系起来便更能理解这种停杯投箸时的从生活中体悟的生命之感。事实上这种对于生活的思考贯彻在黄伟文的许多作品中，像《苦瓜》《落花流水》《喜帖街》等等这类歌曲中。这类歌的词就像茶，在一股苦涩的清味儿却蕴含着强大的治愈力量，能让人在生活的艰辛中品尝出甘甜与喜悦。

歌词的主体部分，以葡萄树的枯枝为引，诉说了“你”的几种不同的顾虑和忧愁——坚持却没有成果，苦心经营却没有后来者的成果丰富，旁人的引诱让“你”不能坚持自己的初心，这些思考清晰明了却意蕴丰富。

首先，可以从爱情的层面来讲，苦恋不一定会有结果。在《喜帖街》中，他也进行过同样的叩问“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这些词都透露着一种对于命运深深的无力感，其传达出了一种类似于古希腊哲学的命运观念：当我们不断地抗争命运时，却同时也在更深地陷入命运之网中，所以歌词告诉我们，当我们在付出真心的时候要先意识到真心不一定能换来真心，不一定就能收获爱情。即使收获了爱情，也不一定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人们在与爱人的相处中不断的磨平着自己的个性，学会了牺牲，学会了忍让与宽容。然而，一旦分手，这些品质就会为后来者所收获。他们不再需要如此苦心孤诣的的付出，却能够轻易丰收这份以爱与时间凝结而成的果实。“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大家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收获自己的果实，但往往造化弄人，自己付出的汗水却栽种了别人的花朵。人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在不断与他人的比较中去获得自己的定位。但有些东西是人自己决定不了的，这种人的局限性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一些不可弥合的差距，痛苦与幸福，成功与失败之间往往是充满无奈的，而这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往往是很多人烦恼的来源。这也是为什么“不如后辈”会比“收获枯枝”更让人介意，因为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看到旁边的人不断收获情感的喜悦，“你”难免会产生羡慕之情，于是不禁开始对自己的坚守所感到怀疑，追问道：“何时葡萄先熟透？”就是在问我所坚守的一份爱情什么时候才能捷足先登而不落入他人之怀。

除了从爱情的层面来理解外，我认为从思想探索的层面来解读这首歌词也许会更加贴切。作者以“葡萄成熟时”为题，是有深意的。“葡萄”在一些地方也被称为“提子”，这是由于在香港，“葡萄”被称为“菩提子”，也许是因为形似，也可能是因为读音相近。传说当年释迦摩尼就是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的，菩提树就成为了佛教的象征，而菩提子就意味着智慧的结晶。因此“葡萄成熟”就可以理解为从生活中凝结出了属于自己的智慧与哲学。这样看来，黄伟文以此为题就预示了这首词不再是一首单纯意义上的情歌歌词，而是一首凝结着自己的全部生活智慧的词。那么他所坚持与守护的就不仅仅是“爱情”了，而是一份生活的热忱和赤子之心。“枯枝”“介意”“别人谈情”分别可以解释为：追求中所遇到的打击，攀比所带来的烦恼，以及身边所获得的荣誉与成就所带来的诱惑。而这些问题几乎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当我们挑灯夜战，寒窗苦读却没有考取理想的学校；当我们苦心经营，哭吟推敲却没有别人随笔一挥的创作精彩；当我们挣扎在向上的曲折中，身边人却平步青云时，我们都能在这首歌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对着葡萄树枯枝叹息的身影是我们每一个人。

词的前半部分提出了生活中的种种苦闷与烦恼，后半分便开始以告诫的口吻来逐一的解答这些问题。尽管歌词中透露着种种禅意，但却并没有以佛教思想中的出世思想劝大家放下，劝大家去逃避世俗，反而是以一种儒家积极的入世思想去告诫人们，这些苦难都是每个人必然要经历的，我们要接受他，但同时要坚守，要继续追求。“要静候，再静候，就算失守，始终要守”，词中说要静候，要坚守，是在等什么？并不是去等理想的实现，或者等某中目标的达成，因为理想不一定会实现，人们希望以奋斗实现理想，以此来抵抗命运，但这最后可能会是一场悲剧。既然不是等待丰收，那是在坚守什么？其实，要等的是菩提成熟，智慧开花，等我们看透生活，这些烦恼和苦闷也就不复存在了。但看透一切并不意味着就放弃追求要“遁入空门”，而是要更加坦然地“留下击伤你的石头”，从苦难中汲取，从错误中吸收，更好地怀着一种接受的洒脱去走接下来的路途——不带空想的反抗更纯粹，更彻底。于是第二段词开始诠释这种坦然，“应该怎么爱，可惜书里没有记载”，我们需要自己去探索，人的一生是探索的一生，我们不可能完全复制别人的一生，生命需要我们自己去摸索，去体验。“终于摸出来，但岁月却不回来”，我们有时需要花一生的时间去探寻一个答案，但当我们得到了答案时，岁月已经悄然而逝，“错过的春天可会再花开？”生活的问题既然已经随着时间而飘散了，答案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也是为什么后面说“赢得不需要的自由”，这里的“自由”是在悟透了生命的意义所带来的自由，“不需要”是因为其到来之时，生命历程已经往往可能已经接近尾声了。探寻的答案失去了意义，但探寻本身却仍然是有价值的。“情泪灌溉的恋爱”“枯毁的温柔”最后都会长回来，但长回来的不是恋爱，不是温柔，而是智慧。我们探寻到了答案，尽管不再有同样的生活问题让我们去解答，但我们却在探索中真真切切地感受了自己的生活，认认真真地体验了澎湃的生命情感，我们明明白白地而不是糊里糊涂地过完了这一生，这就是意义所在。

这首词是黄伟文写给听者的，也是写给他自己的。他劝诫我们也在劝慰自己，要带着一种出世的淡然去面对生活的苦楚，“别让寂寞害你一夜白头”。同时带着一种入世的积极去拥抱生活，融入生活，即使可能会受伤，也可能错过“最美的邂逅”。“日后”，我们会回望走过的道路，会低头抚摸身上“最耀眼的的伤口”，会回忆起那些不会再遇到的人生风景，却不会再遗憾，再害怕，再烦恼。因为我们追求过，奋斗过，努力过，当我们下定决心认真生活，细细体悟生命之时，也就无所谓成功与失败了。而那个凝望着枯枝的叹息着的人，坚守住了，终究尝到了自己酿成的红酒，这酒浸透着智慧的清香与生命的热烈。

作者：前方道阻且长
链接：https://zhuanlan.zhihu.com/p/576337593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